我炒鞋10天后终于弄清“暴富”线天速成

财经新闻 2019-10-17127未知admin

  买了鞋后,我和冒菜同时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焦虑之中。工作之余,我们互相打听对方是否将鞋子卖出,以及它的实时价格。虽然我只拥有一双鞋,但一旦入了圈,炒鞋者的身份已让我时刻沉浸在圈子的讨论中,当看到某款鞋子的价格飙升时,很难不动心。

  文林秋铭

  编辑楚明

  运营拾万佳

  “球鞋是股票,还是毒品?”美国电商平台Stock X的创始人Josh Luber在一场TED演讲中说,“对很多人来说,球鞋是一种合法且门槛较低的投资机会。”

  在中国,这种投资有另一个名字——“炒鞋”。我第一次注意到“炒鞋”,是网络上流传的关于AJ5冰蓝的玩笑话,在那个笑话中,一双球鞋的价格可以换算成北京房款的一个单位,“上个月买几双AJ5冰蓝,这个月你就能在北京全款买房。”

  鞋圈,这是一个我之前从未深入了解过的圈层,它是封闭的,却也时刻暴露在我们周围。一群爱好者最初搭建起它,但伴随着资本与消费文化的渗入,已经发生了扭曲和异化。金钱、阶层、狂热、谩骂,在其中交融流动。

  分析疯狂的数据,只是隔岸观火。我想了解,成为一个炒鞋者是什么感受?它是否可以真的能赚钱?带着这份好奇心,9月9日那天,我开始炒鞋了。

  游戏时间

  开炒之前,我必须扩大自己的军备——首先是要最大程度地了解炒鞋。

  有人调侃,“炒鞋”成了“炒股”“炒币”之后的第三种选择,它的可行性基于球鞋本身超高的溢价空间和二手平台的兴起。为了接触炒鞋,我下载了国内5个较大的鞋类二手交易平台APP,包括斗牛、毒、有货、识货和NICE。交易功能上,它们具有相似性,APP上显示了不同鞋子的行情图,效仿股市,炮制了涨跌幅和K线,红涨,绿跌。

  公开资料和报道显然不足以解渴,我要找到真正的炒鞋者。这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,炒鞋大部分在微信群进行,无法搜索,私密性极强。换个路子,我利用QQ群搜索相关群名,结果便多了起来。炒鞋风潮之后,“球鞋交流群”的群名被改为“冲冲群”、“核心猛冲群”,甚至直接在群名上打上了“炒鞋”两字。

  添加了8个炒鞋QQ群后,我开始在群里寻找能够带我入门的人。“可以带带新人吗?”我问。“你有多少钱?”每个私聊的对象都这样反问我。我愣住了,说低了怕对方不愿意带我,说高了我还真没有。我颤颤巍巍地打出了“1万?”,那边回应:“足够了,2000到3000块就可以入场。”行情很一致,入门学费200块。

  我选择了一个网名叫小黑的人,管理员级别,看起来靠谱。“你加了群,一个学期45天,保证你能赚800到1000元。”他告诉我。我掐指算了算,扣除学费我还能挣不少。为了炒鞋,咬咬牙。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——转钱,加微信,入炒鞋群。

  小黑让我叫他“师父”,我进群时,师门群共有15名弟子,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帮派。和我一起入门的还有一个叫“冒菜”的男生,我们俩姑且算同届同学吧。小黑迅速给我们推荐了一个鞋款,AJ黑金脚趾。他在群里发了几个字,“买41码”。

  “买”指的不是普通的网购,而是在二手平台上将球鞋以某个价格寄存,平台规定,寄存期限为45天。在45天内,你可以以任意价格二次售出,其他买方可以从仓库中继续接手球鞋。说到底,这是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。没有人真正看得到那双鞋的实物,它只是一张APP上的图片,我们在买卖一个名字。

  41码或36码,因为符合多数男性和女性的脚掌大小,因此常被称作是球鞋中的“黄金码”,鞋贩眼中的“龙头货色”。黄金码才有炒作的空间,如果误买了偏码,鞋子极有可能永远“砸”在手里。

  新人券扣除30元后,我花了1019元买到了小黑推荐的这双鞋。我没有过于注意具体的价格,但后来的经历告诉我,这个价格将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。

  焦虑

  200块钱换来的教学仅仅是小黑在群里推荐鞋款,让我们购买后,再寻找适当的时候卖出去。比起学生,我们更像他分散出去的买手。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第3天,冒菜加了我微信。“我觉得师父把我们当韭菜割。”他说,“他利用我们买鞋,制造火爆的现象,把价格炒高,他卖掉赚了,我们傻傻地等着涨价。“

  冒菜23岁,是一名美团外卖的外卖员,朋友圈晒着几张婴儿的照片,是个年轻爸爸。他只准备了4000块钱入场,将近他1个月的工资。冒菜不认识球鞋,平时也买不起,炒鞋是看新闻知道的,“就想赚点钱”。他寄存了两双AJ黑金脚趾,那是他迄今为止拥有过的最贵的鞋。

  买了鞋后,我和冒菜同时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焦虑之中。工作之余,我们互相打听对方是否将鞋子卖出,以及它的实时价格。虽然我只拥有一双鞋,但一旦入了圈,炒鞋者的身份已让我时刻沉浸在圈子的讨论中,当看到某款鞋子的价格飙升时,很难不动心。

  二手平台APP加深了这层焦虑,它会将该鞋款的实时售价推送到手机通知栏里,“噔噔”的提示音响起,是它提醒你购买的同款鞋子以更低或更高的价格出售了。每个小时,我都会听到至少一次“噔噔”声。数字不断被刷新,1040元,1043元,1053元,1049元。不难猜出平台频繁通知的用意,每次交易,平台将会收取1.5%的费用,买卖的数量增多,后台赚取的佣金便水涨船高。

  事实上,即使我没有寄存任何鞋子,平台也提供了模拟炒鞋的渠道。在平台上加入我想要的虚拟商品后,我能实时观测所有虚拟球鞋的所有价格变化。它在不断刺激我的购买冲动和延长在平台上的停留时长。我被“炒鞋”绑架了时间。

  每天我要耗费近1个小时来观测软件上的价格,对于小黑来说,这个时间被扩充到15个小时。只要是醒着的,他的视线就紧盯着鞋子。他的本职工作是机场贵宾室的接待员,下午3点到10点,他会出现在登机口,在空闲时间翻看鞋子的K线点入睡,凌晨三四点往往是鞋圈的资本家们砸价抄底的时间,他得盯着。

  圈子里,“资本”是隐形的,平台或交流群里几乎无法找到这些资本家们的踪迹,只能通过一些异常的数字来寻找蛛丝马迹。小黑告诉我,如果某一时刻出现大批相似的交易记录,那么就是有资本的人在大量购买某个低价鞋,再往外放消息,等待韭菜们入场。“他们会大喊,这个鞋马上就要飞了,要赶紧入。买完之后,大佬们早就操作完了,撤场了,最后热度消失,这鞋卖不出去了。”

  和资本家们搭上线,获得第一手消息,一条线万元仅限于和他们聊天,购买他们推荐的鞋。“这里面就好像一个金字塔,”小黑说,“大V带小V,小V带有点知识的人,有点知识的人带不知道行情的。”每一个阶层的关系,必须靠金钱支撑。

  9月11日凌晨1点,我突然收到小黑的消息,“赶紧卖了。”我马上打开APP,看到黑金脚趾有一段涨幅,正在思考以什么价格出售时,它又迅速落了下去。几分钟内,我就失去了卖鞋的黄金时刻。那个晚上,我为仅仅20块钱的落差失眠了2小时。

  平日里不起眼的20块钱足以让炒鞋者耗费大量的时间来反复运作,群里最多拥有16双鞋的人,他们的夜晚又是如何度过的?

  球鞋的等级

  根据Stock X的创始人Josh Luber的统计,“排队买苹果是两年一次,而排队买耐克,是每两年104次。”

  《权力的游戏》的结局中,提利昂拖着缓慢的步伐,试图劝服其他人:“是什么让人们团结?敌人?黄金?家族?不是,是故事。”在球鞋的场内,耐克是那个最会讲故事的人。

  借助人们对乔丹的迷恋和球鞋承载的“与众不同”的意味,NIKE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营销。直至今天,黑红配色的NIKE AIR JORDAN 1依然在统治球鞋市场。从2013年开始,耐克由最初一个月发售一双,发展到一周发售两三双,“限量”、“联名”都是让购买者趋之若鹜的售卖点。

  球鞋圈也存在鄙视链。他们将打了折扣的球鞋称作“倒闭款”,是“赚不了钱的赔钱货”。虽然有折扣的球鞋中依然有非常适合实战的好鞋,但缺少资本操作的它们因为价格低廉被排在了球鞋鄙视链的末端。当鞋友穿着“倒闭款”出街,会遭到识货的人异样的眼神。审美在无形中被操控着,越贵的鞋子越好看。

  我向小黑提出,我不再满足于只买他推荐的鞋,我想学会看鞋子走势。“可以,速成班的线节课。”“速成班我可以学到什么?”“你可以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啊。”他说。

  交完钱后,他给我上了一节课。炒鞋和炒股相似,鞋子是虚拟货币,分为较为稳健的鞋款和起伏极大的鞋款。购买稳健的鞋子,几乎赚不到什么大钱。想要创造炒鞋神话,就要将资金大量押给后者,AJ倒钩就是其中的典型。小黑见过,仅仅5分钟内,AJ的倒钩鞋就从12000涨到了16000元。当这些故事在圈子里疯狂流传,散户们便按捺不住,纷纷将钱交给倒钩,最后市场停滞,倒钩无人认领。

  神话吸引民众,前赴后继地投入火中。到最后,散户成了柴薪,照亮的永远是金字塔尖的大资本家。短短几年,一个有资本的炒鞋者能够通过恰当的操作获得从未有过的财富,包括一台卡宴、一台奔驰300C和一套当地的房子。

  “砸价”在炒鞋圈里是不能被原谅的行为。把价格炒高,每个人才能分得一杯羹。如果某个玩家为了尽快将鞋子脱手,将价格标低,那么他将会遭到无止尽的谩骂。他售出的鞋子也会被接连锁单,鞋子将一直卡在手里,卖不出去。

  “其实,炒鞋是有周期的。你观察某个尺码的价格曲线就知道,它有固定的上升和回落,你只要根据这个规律去买,一定稳赚。”小黑说。目前为止,他也只掌握了个别鞋款的曲线,“你放心吧,我给你推荐的鞋不会有错。”他让我想起了在彩票店里用铅笔研究彩票走势的大爷。

  狂欢

  迷信和疯狂在圈子里随处可见。当散户不知道该买什么时,他们会反复翻看鞋圈大V们的视频。知名大V“answer824”常在二手平台上做直播,他提到想去看西安兵马俑,散户们就去冲NIKE的“兵马俑”款鞋子,他提到要去上海,散户们便冲上海发售的某款鞋子。

  鞋市的疯狂从线上烧到线下,如果能用原价买到一双鞋子,那么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。一得到鞋子抽签的消息,小黑就转发到群里。“你们谁能抽到,我就发大红包。”想要在线下得到一双鞋,你不仅需要有好运气,还得有足够的体力和金钱。

  这样的故事层出不穷。8月16日晚上,沈阳下起了大暴雨,温度降到了20度。太原街的耐克店前,将举行NIKE红丝绸的抽签发售。对于鞋贩来说,安排的人数越多,中签几率越大。附近暴走队的大妈在积水的空地上“砰”地一声支起了帐篷,地上的雨水淌过她们帐篷外朴素的蓝色家居拖鞋。被问起排队的原因,她们也不知所以:“我哪知道,队长让我们排,我们就来了。我们有帐篷,就搁这儿住了!”挨过一夜的暑热或寒冷,她们就可以从鞋贩手上拿到大概100至200的微薄报酬。

  在炒鞋江湖,任何可供交换的物品都被挂上了价签。某鞋款公布开售消息后,第一轮的抽签码在二手平台上能够卖到2000至3000元,如果抽签码中签,买家会再加2000块钱。“球鞋发售提醒工具”一个月要消耗玩家几百块钱。

  在价目标签堆砌起的世界里,一开始“2000或3000元就可入场”的保证更像是对接盘者的邀请函。

  散户们都在期待当月的“冲冲日”将鞋子卖出。冲冲日的日期由二手交易平台决定。冲冲日之前,平台放出大额优惠券,鼓励用户购买。到冲冲日这一天,所有得到内情的炒鞋玩家都会将低价买进的鞋子标高价出售,鞋子的价格将会飙升到峰值。小黑的线日前后出现。那几天,群里充满犹如过大年的热闹气氛——“就等冲冲日了!”“没事,等冲冲日。”“冲冲日马上到来!”

  不论是“冲冲日”,还是平日里的交易,握住链条最后一环的“接盘者”总是整场买卖游戏的最大输家。“大家都在赌,赌自己不是最后一个接盘的,这种问题,说到底,除了最后一个接盘的人,前面所有人都是赚钱的。”一位叫“Mercy”的网友说。

  小黑作为散户炒鞋3年了,曾经因为错误囤鞋,30双鞋共亏了3万元。他决定退场,去当炒鞋老师。“我现在不想搞了,我只想带人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给你上课,就跟师范大学一样,出来都是老师,以后你也可以自己开个补习班。”他对我委以重任。

  庞大的资本强行塞入这个原本小众的圈子。调侃、痴狂、逐利,在众人怀着不同的意图去尝试了解鞋圈时,一群人退出了这个江湖。小黑告诉我,一些知名的大V已经撤场,撤场后再放话“抵制炒鞋”。“他们很虚伪。”他说。

  小黑也曾经是一位球鞋爱好者。“你别看我现在炒鞋,我一直都很喜欢鞋,但是穷,没办法,你知道吗?”他反问我,“炒鞋不就是为了买更多自己喜欢的鞋子吗?”

  跌。一直在跌。我的黑金脚趾在那个晚上之后,再也没有涨过。他们呼喊的冲冲日,一直在被延期,似乎从未存在过。帮派里其他弟子手里的鞋也无一例外地在全线跌价,他们发来截图,图中的数字绿了一大片,有人亏了三四千,有人亏了五六百。

  “现在卖了就是亏,囤着。”小黑在群里发出警告,他设想中,10月份会迎来又一个价格高潮。学徒们听话,看着价格下滑,也绝不出手。“冲冲日”成了一个象征,他们怀着对它的美好幻想将鞋子紧抱在手里(事实上,寄存于虚拟平台上),计算着自己在这场游戏里如何翻盘。

  我再去问冒菜近况时,发现他早已将我和他的好友关系解除。也许他把我视作和小黑合伙的骗子,也许他已经退出了这场游戏。

  9月20日,我终于忍不住将鞋子低价变现,亏损了74元,但12小时过去后,依然没有人接手。我想起小黑和我说的,“都等韭菜进来,割韭菜嘛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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