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是一家,曾经边缘的宋词(2)

文化新闻 2022-07-14150网络整理知心

  晏殊在宴席中写过一首《浣溪沙》,挽留一位想要提前退席 的高官:“只有醉吟宽别恨,不须朝暮促归程 。雨条烟叶系人情。”宽别恨,系人情,寥寥几个字创造 了一种象征性的“失恋”,酒精和少女的歌声让那位政务缠身的官员想起在私人生活贪恋、然而不被公共价值认可的器械 。在花圃 饮宴的特定情境里,词张开了一个疏离于男性公共世界的结界,它是感性的,专注于自我,它把大一统的幻想 短暂地排斥在外。

  国度 ,功名,家庭,都淡去了,身居高位的男人们片刻之间沉沦 于难过 的柔情,早已消逝的爱情 和不在场的情人以温柔的力量 瓦解了他们的雄心——这显然和社会约定俗成的品级 不雅 念与价值体系相悖。而晏殊特其余 能力 在于,他的小令掌握 了逃避主义的标准 。另一首《浣溪沙》有这样的下半阙:满目山河空念远,落花风雨更伤春。不如怜取眼前人。“空念远”三字微言大义,他袒露了逃避责任的盼望 ,忧思前途,但逃逸的偏向 不是向曩昔 寻求虚无的慰藉,而是接收 此时此刻的诱惑,怜取眼前人,活在当下。

  词的表演属性走向终结

  晏几道是晏殊的第七或第八个儿子,宋代的汗青 文献中几乎没有留下关于他生平的记录 ,对他的生卒年份的考据 ,来自晏氏家谱——他生于1038年,卒于1110年,是苏轼的同辈人。

  晏几道和苏轼是北宋文化里耐人寻味的一组对比 。苏轼拥有激烈 的性情,且随时会在作品中展示,晏几道则用尽法子在写作中遮掩锋芒。苏轼改革 了词的写作,晏几道仿佛留在父辈迷恋的小令传统里,用执拗 的保守主义呵护旧日作风 ,但他在自己的时代里写出了新的器械 ,用新的修辞给小令的陈腐 的文体注入了新的可能。最后,晏几道对小令的革新,和苏轼的“以诗入词”,殊途同归地终结了小令的致幻和表演属性。黄庭坚是晏几道的石友 ,他敏锐地意识到:“士医生 传之,以为有临淄之风耳,罕能味其言也。”世人奉承 晏几道子承父风,其实很少有人读懂他。

  晏殊写《红窗听》,开端 于“记得香闺临别语。彼此有、万重心诉。”晏几道的《玉楼春》停止 于“忆曾挑尽五更灯,不记临分若干 话。”父子俩在回想 的主题迷宫里分道而行,晏殊一次次在酒酣时写下,“我记得。”而晏几道总是踟蹰的,他说:“我忘不了分其余 排场 ,却想不起许多的细节。”他付与 “往事旧欢”这个词作的永恒母题以新的写法——当下的欢愉触动记忆的开关,时间变形,虚实之间,真相已经模糊,逝去的时光在言语中被再现,被重建。

  李清照批评小晏的词“苦无铺叙”。她有底气作这判词,论意识流的小令写作,没有人能比肩她的《南歌子》——“翠贴莲蓬小,金销藕叶稀。旧时天气旧时衣。只有情怀、不似旧家时。”以景入情,情理清晰,而时间的陈迹 历历在目,正如宇文所安赞叹的,这样的词简单 又完美。小晏被李清照挑剔是应该的,但他的弱点造诣 了他的特点:在交错 的时间线上,梦和记忆的片段相互渗透,这是蒙太奇快照跳接的爱情史。

  这首《鹧鸪天》可能是晏几道最让人心碎的作品:“彩袖殷勤捧玉钟。昔时 拼却醉颜红。舞低杨柳楼心月,歌尽桃花扇底风。从别后,忆相逢。几回魂梦与君同。今宵剩把银釭照,犹恐相逢是梦中。”时间在此刻和曩昔 之间飘来荡去,词的叙述者在宴会上重逢阔其余 旧情人,思绪把他带回“拼却醉颜红”的年华。昔时 的舞和昔时 的歌嵌在绵长的时光里,一瞬间的记忆融入川流不息的时间。他们分开 了许久,他在记忆里复刻相逢相遇的排场 ,重复 地在梦里回到爱情 开端 的时刻,在梦里寻找他盼望 的人。直到命运终于让他们重逢,他却夜不成眠,提灯看她,又不敢看。这里没有夙愿得偿的快慰 ,反而被双重的失落笼罩了,时间曩昔 了那么久,他徒劳地在灯下寻找梦里的她。他企图重历的旧人和旧事,是无法抵达的目的地,那是已经无可奈何失落了的世界。

  晏几道执着于对曩昔 的完美重复,而这是现实无法作出的赔偿 ,那只能是记忆,梦境,或酒醉时谵妄的想象。这些在意识中再现的排场 ,总会在清醒时散去,所以他写下的一字一句,是关于失去,关于幻境 的破灭。他和他父亲的词,打开了两个截然不合 的世界。晏殊的《破阵子》写曲终人散后的女子:“若干 肚量 言不尽,写向蛮笺曲调中。此情千万重。”晏殊家宴上的那些中老年胜利 男性,或多或少在年轻时有过“求得人间成小会”的阅历 ,那些女孩成为他们生命中的过客,当他们功成名就时听着小女乐 唱着“言不尽、千万重”的深情,这些被倾注了强烈情感的词在表演中实现完美的幻觉,仿佛失落的青春往事能被寻回、被弥补。晏几道重复 写着“相寻梦里路,飞雨落花中”“撩乱春愁如柳絮,悠悠梦里无寻处”“一夜梦魂何处,那回杨叶楼中”……这样的词是一种“元表演”,它们关于再现自己 ,揭发了小令的致幻机制——也许梦里醉里能实现旧日重来,但一切终究是回不去的。于是,身手 纯青的女乐 越是明白地唱出这“求不得”的怅然,她的身手 越是被摧毁,因为这种身手 制造幻象的力量 被瓦解了。

  至此,词的表演属性走向末路,它作为文体蕴藏的潜能,将由苏轼开启,苏轼用他环球 无双 的语言辨识度,让词不再是原来的词,不再“只是一首歌”。(柳青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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